开场白
王世襄
我自小学到大学,大部分时间都浪费在玩好上。1939年母亲逝世,对我震撼极大,同年考入燕京大学研究院,从此专心学习、工作,直至今日。
十来岁时我开始养鸽子。接着养蛐蛐,不仅买,还到郊区捉。也爱听冬日鸣虫,即野生或人工孵育的蝈蝈、油葫芦等。鸣虫养在葫芦内叫,故对葫芦又发生兴趣。尤其是中国特有的范制葫芦,在幼嫩时套内壁有阴文花纹的模子。长成后去掉模子,葫芦造型和花纹文字,悉如人意。这是中国仅有的特种工艺,可谓巧夺天工,我也曾试种。十六七岁学摔跤,拜清代善扑营的扑户为师。受他们的影响和传授,玩得更野了———熬鹰猎兔,驯狗捉獾。由于上述经历,我忝得“玩家”之名。七八十年来,不论玩哪一样,比我玩得好、玩得精的大有人在。(注:只不过我把玩过的东西记录下来而已。)实在是浪得虚名,惭愧!惭愧!
上述几种玩好有的今天已不可能或不宜再玩了。有的比过去还要盛行,玩的人更多。有的一度失传,恢复后发展提高,十分可喜。在后面《北京玩好今昔谈》中将一一述及。其中重点是传统观赏鸽,因为它是中国的珍贵物种,历史悠久,与文化密切有关。但近年日渐凋零,如不及时保护、抢救,有绝灭的危险。一旦绝种,将是无法挽回的损失。为此我将“延续中华鸽文化,抢救传统观赏鸽”作全部短文的总标题,等于我的宗旨和口号。(之一)
延续中华鸽文化抢救传统观赏鸽
几种北京玩好今昔谈
王世襄
北京玩好都是民俗学的一部分,也是传统文化。时过境迁,由于种种原因,有的已不能再玩。例如鹰和隼,都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如从野外捕来用以猎物,便是犯法。当年捉獾的狗,都从北京住户店铺喂养的所谓笨狗中选出,身强力大,聪明勇敢。如养后提纯,也能成为中国好狗种。但解放后全被捕杀,已经绝种。而且獾也受到保护,不得滥杀。只有在河堤上穴居的会引发水灾,必须清除。但方法很多,不必用狗了。惟有观赏鸽不仅可以继续玩而且应当作为抢救物种来保护,使这悠久文化不在我们一代绝灭。
玩蛐蛐,北京过去养家大都斗而不赌。前秋、中秋有时小彩助兴,只有三五斤月饼的输赢。赢者往往放弃不要,用来酬谢局上的工作人员。到了后秋,才有“帮闲”之辈,向养家求借“常胜将军”拿到上海去赌钱。养者珍惜爱虫,很少肯借。即使出借,不收任何回报,也不随同前往,周济穷人而已。所以过去北京养蛐蛐,不失为一种以娱乐为主的玩好。近二三十年,情况大变,蛐蛐已成为赌博的工具。养者不惜出高价买,目的只为赢钱。山东蛐蛐产地,农民一家大小,不种田了,捉蛐蛐比种田收入多得多。过度捕捉,田园荒芜,加上自然环境破坏,蛐蛐退化甚至绝迹。于是另找出蛐蛐的地方。养者绝大多数是赌徒,为了赢钱竟使用许多骇人听闻的怪招、邪招。为在分量上占便宜,竟撤水减食,用电灯烤,等于施酷刑。还喂兴奋剂、激素,甚至喷海洛因等。每次开斗都会引起吵闹斗殴,甚至出人命。政府自然严加取缔,抄赌判刑。每年从报上总可以看到此类报道。总之,玩蛐蛐已被不法之徒彻底糟蹋破坏,不能再玩了。
冬日养鸣虫,尤其是蝈蝈、油壶鲁,似乎现在比过去还要盛行,从儿童到老头都从此得到乐趣。但虫具葫芦,主要是用模子范制的。全国解放后,由于社会的变革,政策的限制,中断了三十多年。三十年是一代人,一代人不范制就有可能失传。为了引起人们对这一特种工艺的重视,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我写了一篇《谈匏器》投《文物》杂志。主编庄敏同志看到文中讲到虫具,认为有玩物丧志之嫌,退稿不用,到1979年才在《故宫博物院院刊》刊出。随即有三四十位来访,询问范制之法。但问者多而种者少。北京第一位恢复范制成功的是蒲黄榆的张金通先生。他的葫芦上都凸出阳文“喜”字,因而赢得“喜字张”的雅号。种成后,能售高价,引起天津、保定等地有园艺经验的人仿效。一两年后,种者倍增。现在以此为业的逾百家。京、津两地,卖葫芦的摊肆已列成长街,范制技术也越来越精,虫具外还仿制康、乾两朝的宫廷器皿。我们再也不必为此工艺失传而担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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