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七年北京的夏天的一个燥热的下午,槐树上的知了叫得震天响。和平和志东、志杰哥儿俩从天然游泳场玩儿完回来。他们各自把游泳裤顶在头上遮阳,每人拿着几个附近菜站买的一毛钱五斤的大西红柿,嬉笑着、啃着走进他们住的部委第一宿舍大院。
据说这大院原来是清朝的王爷府,一九四九年解放后把假山、花园平了,盖了几栋别墅,住进几位副部长。王爷府的深宅大院也住上一些部里的干部。这大院的房子是皇城根大街最好的房子。对了!不能叫皇城根大街,得叫反修大街!六六年下半年“破四旧”时改的名儿。和平他们上的皇城根第一小学改叫红卫兵第一小学。这条大街上的皇城根中学成了东方红中学。可忙于“文革”的人们却顾不上学校的孩子们。本来和平、志东他们该上初一,却大松心地停课玩儿到现在。没人为这事发愁,反正全国都一样,江山变色和孩子少上些课孰重孰轻?
和平走进自家住的四合院的拐口,首先映入眼帘的竟是阳光下在走廊房檐上嬉闹的两只灰色的鸽子!一看就知道是极普通的野楼鸽,在鸽子市最多卖六毛一只。一只显然是公的,它不断地“得儿咕、得儿咕”叫着,原地打转,猛点头,随着每叫一声,脖子上的亮毛就支起来。它不断地接近另一只鸽子,急不可待!照孩子们的话,“够臊的”。被追求者一定是只母的。它不叫,对咄咄逼人的爱慕者冷淡地躲闪,每当那性急的“公子鸽”逼得太近,就往边上退一步。渐渐地,公的把母的逼到走廊房檐的一端时,被追求者便煽动着翅膀轻盈地一跳,越过公鸽子的头顶落在另一边。狂热的追求者立即调转身子,又开始它一如既往的“攻势”,把无可奈何的母鸽子逼向房檐的另一端。这两只鸽子不知为什么不飞走,在这不到三米的房檐上,孜孜不倦地、自由自在地展现着能使万物更新的、永恒的爱情游戏。
和平隔壁四合院的房上开了锅!两伙孩子吵得不可开交。东厢房上是反修大街60号大院的,七、八个,和志东、和平他们一学校。为首的高个大胖子去年还是红卫兵的头儿呢!
“哥们儿,仗义点儿!不就是只破野楼(鸽)嘛?逮就逮了!(我们)又不是没看见!”大胖子直着嗓子嚷,嗓音又高又扁。这位模样差点儿,鼻子极塌,脸扁得象发面饼。声音从朝天的鼻孔喷出时,带出绿鼻涕两条,他满不在乎地用亮光光的袖子一擦。塌鼻子头扣当时最时髦的“战备绿军帽”--那是真货!不过是女式的。嘿!有人还愿意戴呢!帽膛大,里边用硬纸壳撑着有点象大盖儿帽。他的哥们儿个个身着不合身的大军装,在房上乱跳乱叫,每人手里拿着砖头。
“真***没劲!明明看见(我们的鸽子)落这儿了!怎能不见了?”
“我看见你丫的上房逮(鸽子)了!怎么现在不敢承认了?”
“我们60号大院从来没受过这个!别***耍赖嘿!”
“嘿!我说!把我们的鸽子交出来吧?”
60号大院是军区后勤部家属宿舍,离和平他们的宿舍约一站路。里面的孩子当然都是“革干”(革命干部)、“革军”(革命军人)子弟,极横!六六年“文革”刚开始时,塌鼻子是学校红卫兵的“司令”,校长、主任被打死时他在场!不过在场的人多了,尽是附近中学的红卫兵。今年初他不干了,在家里和同院的小子们养了一大盘儿鸽子,现在有好几十只。自从60号大院养鸽子以来,这一带街面的孩子们没少为鸽子打架。时不时的砖头乱飞。
“向伟大领袖毛主席保证没逮你们的鸽子!我们自己的一只母野楼(鸽)还丢了呢!”这是韩铁林的弟弟铁江的声音。“我上房是找我们那只‘捆膀’的母野楼(鸽)!”
隔壁院子不属于和平他们住的宿舍,住着几户铁路职工,院子的出口在另一街道,所以两院的孩子们“鸡犬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和平他们早就知道这院里养鸽子。好几年了,先是铁林的父亲养,后交给铁林。“文革”那年他上初一,可实际比和平他们大二岁。他妈把他从农村带来的时候,学校让他蹲了一级。铁江和志东的弟弟志杰同届。
铁江说的“捆膀”,就是把新养的鸽子翅膀的羽翅捆起来,或缝起来,让它飞不起来,然后将其扔到房上,熟悉环境。这叫“蹲房”。象刚才孩子们说的野楼鸽“蹲房”一、两个星期便可“开膀”--把捆着的羽翅打开,新养的鸽子就可以自由的飞了。一般地讲,蹲过房的野鸽子认识了自己的新家后很少飞回原来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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