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里,十六岁的志东去了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他们“六九届”初中应届毕业生开始分配“工作”。平日看着一批又一批的中学生们“上山下乡”,总觉得和自己不沾边。现在终于轮到自己头上,心里才感觉到一阵慌乱。“六九届”的去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好像是“上山下乡”最“上等”的去处,又是本届分配“工作”的开始。学校里大张旗鼓地闹腾了一气。先动员,全体总动员!再报名,积极、踊跃的,百分之百的报名!然后审批,以“有成份论,不唯成份论,重在政治表现”的原则,在十几个班中,每班选几个!志东平日在学校表现平平,不能说是“积极参加学校的各项政治活动”;可他出身好,“革干”。他被算到“有成份论”里。班上还有两个出身不好的也有幸人选。因为他们是“班(级)文(化)革(命领导小组)”的,“积极参加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得算在“不唯成份论”里。
全年级大会上,学校革委会委员神采飞扬地宣读“六九届”“第一批光荣地‘上山下乡’的同学们的人名单”。当志东听到他的名字时,他浑身一震!没有兴奋,只有不安。他并不认为这是一件好事。不但他,所有六九届的学生们,不!乾脆告诉你吧!绝大多数的人,甭管男女老幼,只是把“上山下乡”当成一件不得不然,逆来顺受的事。当然,人们只是“意会不能言传”。“上山下乡”轰轰烈烈了两年,反馈回来的都是些不入人意的消息。展现在人们面前的是一幅日渐清晰的农村图景,过度贫困,没有生气。“上边”可以说“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很有必要。”“越是艰苦的地方越是要去,这才是好同志。”“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然而为什么这些话听起来象被虐待狂?为什么人们就是羡慕“走后门”当兵的,毕业分配进工厂的?为什么分配到“军垦兵团”就觉得比“插队”强?为什么城里人仍然看不起老乡?为什么连贫下中农做梦都想要个城市户口?……幸亏人们都在回避“为什么”,或者,可悲!人们都不得不在回避……不管怎么说,志东、和平心中还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从宣布名单到志东走只有半个多月的时间。志东、志杰一家人在一个星期天游了一次八达岭。孩子们不会忘了趁此机会放飞他们的“斑点”。那天早上他们一家人早早地上北京站乘火车。哥儿两各背一个书包,带着四只信鸽。他俩告诉和平,火车约十点钟到八达岭,到那儿他们就撒鸽子。
一到上午十一点,和平就开始坐立不安。他在“斑点”的窝边放好吃喝后,就不断地悄悄爬到房上向西北方向张望。这次是放飞的最远距离,足有一百多里!偏偏那天气越来越阴,和平更加担心,平生第一次企求老天爷别下雨。就在这时,妈妈又让他去买酱油,说家里等着烧菜。和平极不情愿,赶紧叫“大酱”看着点儿,自己拿个瓶子往副食店跑。星期天店里人多,回来时都过了十一点半。刚跑进大门,“大酱”正风风火火跑出来。“回来了!回来了!”他一见和平就大叫,一蹦多老高!
“几只?”和平紧张得几乎浑身麻木。“一共回来几只?”
“两只!刚到家!是大鹏留给咱们的‘斑点’!几乎是一块儿回来的!”
两个小子飞也似地跑到志东、志杰家的院子。“斑点”已经呆在自己的窝里,吃喝完毕,正休息呢。见和平闯进鸽子笼,它俩就偏着头瞪着他,那意思是,“怎么样?咱哥们儿够棒的吧?”
“估计不到两钟头!”和平跳到鸽子笼外乱叫,不断蹦高,抱着“大酱”胡乱捶打着他的后背。
“大酱”的妈妈也在高声叫,“达江!你要死了?刚才怎么在地上打滚?看你的衣服脏成什么样?几只鸽子一飞就把你疯这样?”
和平的妈妈过来捡起地上的酱油瓶子。“这孩子!见了鸽子就没了魂儿!家里等做菜呢。酱油就扔在这儿!和平又上哪儿去了?”
这会儿和平、“大酱”正在房上等着另外一窝“斑点”的归来。等待中最难熬的是焦虑,希望又让你久久地等待。难道站在房上,鸽子就能回来得早些?难道不能心平气和地接受任何一种结局,哪怕是违背自己意愿的现实?不!孩子们总认为凡是希望早晚会变成现实。他们的向往太多,还不愿意相信命运的安排。在他们眼里,希望就是春天,年年有之,或迟或早总要来。流动的河水,鲜花嫩草,小雨微风,喧闹的燕群,不就是每个春天吗?……
另外的两只“斑点”先后到家,一只在下午一点多,一只在两点多。下午志东、志杰回来,看着他们的“斑点”自然欢天喜地。傍晚,鸽子进了窝,小子们又都悄悄地爬上房。天放晴,晚霞满天,小子们坐着不说话,一直坐到夜幕降临。
志东刚走,他爸爸忽然接到调令前往济南任职,二十天后便匆匆搬走,鸽子留给了和平、“大酱”。他应该把“小嘴点子”带着,到济南蹲几天房就可以飞。但他不喜欢观赏鸽,根本看不上!尽管“小嘴点子”长得标志,那也不过是漂亮的“哈巴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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