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人年龄大了都容易怀乡,离开家乡久了、远了就更容易怀乡。有个朋友跟我讲,多年前有一次他在德国遇到一位老人,多年没回祖国也没见到祖国来的人,遇到一些东亚人也尽是些日本人,忽然遇到了他,真正的从家乡来的人,激动得跟什么似的,紧握着他的手,喉头哽咽得什么话也说不清,眼泪在眼眶里一个劲儿直转圈。这个年龄大、离家时间长、距离又远的老人,把对家乡亲人如渴的思念都转到这个家乡人身上了。
是的,乡愁是一种理念,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绪,一种无法用概念分析代替的渴望。但它总是可以与一些意象联系在一起,那种最能把人们同故乡联系起来的事物就成了人们在梦中反复出现的东西,成了诗人们反复吟咏的东西。据说,当年客家人下南洋时,知道回来艰难,都随身带上一把故乡的泥土,以在思乡的情绪不可抑制的时候有所寄托。不但是泥土,一把扇子,一件旧瓷器,都能成为人们乡愁的寄物。情不可遏,幸运的人就会找机会回故乡望一望,到祖先的坟上添一把土,到童年的池塘溪水边钓一回鱼、游一回泳。在初恋的大树下,让淡淡的花香再一次沁入心脾,让融融的月光再一次泻上脸庞。于是,一切重现,我们找到了根,我们的灵魂得到了安顿。也有那不幸运的,一辈子回不到家乡,忧伤的泪滴湿的永远是枕头,而不是亲人的肩膀。这时候,任何一件能寄托他故园之思的东西他都会紧紧抓住不放,如二十年前的一封旧信,或祖国来的素不相识的年轻人。
乡愁的浓度不仅在空间之中,更在时间之中。今日,随着交通工具的发达,人们回家一次好像很容易了。但是时间呢?时间的距离比空间的距离更难消弭,现代化的脚步特别匆忙。童年时手栽的梧桐等不及你对它念叨“树犹如此,人何以堪”,城楼遗址在城市化改造中了无踪迹。河水早已枯干,儿时在溪水中嬉戏,在树荫下吃瓜乘凉的情景被现在五星级酒店的游泳池边太阳伞下的可口可乐罐所代替。童年的伙伴也都已远去,因为他们在自己的家乡找不着存在的意义。乡里的要进城,城里的要进京,京里的还要去美国,只是不知那些去了美国的人心灵是否就得到了安顿。那些看着我童年生活的东西都到哪里去了?我回到故乡,总得让我看一看能够证明它是我的故乡的东西吧?
时间,改变了一切,连同时间自身。想像李清照那样吟咏“物是人非事事休,未语泪先流”,却无对应之事,想哭都找不到地方。想像陆游那样,让一棵老柳见证哀婉的爱情,在四十年前的粉壁上缅怀伊人,以证明我们曾经爱过,曾经活过,已经永远只是一个迷梦。那棵大树像我们一样,已经被连根拔起,做成进餐用的快捷工具,只能从一次性的消费中寻找即刻的意义。就算我们就回到故乡的土地上,就算我们从来没离开过故乡又怎么样呢?
过去和现在是时间流中的两个片段,是过去和现在的比较和差别才使时间存在。当过去被解构了以后,现在也就不存在了,同样,未来也不存在了。时间的延续性从生命中失去,我们只有在刹那的生灭之中焦虑。我们已永远回不到故乡,或者,只好反认它乡是故乡了,但他乡又何曾存在,也许命运注定这一代人永远只能在陌生的土地上漂流。
可能只有那在天空中翱翔的鸽子,还让我意识到我是从过去活过来的。没有檐下,也就没有了檐下乳燕的呢喃,鸽子靠它与人类强大的亲和性,使它的命运稍强于其他鸟儿,依旧能够在空荡荡的天上漂浮。鸽子翅膀滑过天空的弧线,总能把我的现在和三十年前《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中“比翼的鸟儿,展翅飞翔,爱情的歌儿,随风飘荡”;二十年前陈美菱的“兰兰天空多辽阔,比翼的鸟儿双飞过”联系起来,让我回到童年时在故乡的情景。
当我痴迷的望着我那群与三十年前并无差异的鸽子的时候,刹那间,现在的我与童年的我合而为一,我还是我,我回到故乡了。
但据说,很快鸽子也将从天空中消失了,开始是为了城市的现代化,接着现代化的狂潮将禽流感从高密度鸡舍带到天下的每一个角落,群鸟的命运将步它们“进化”的姐妹-家禽的后尘,彻底地服从于人类的需要,有可能妨碍人类现代化生活方式的一切东西,鸟鸣的噪音、飘飞的羽毛等等一切落后生活方式的痕迹都将从生活中被删除(当然,汽车的废气、噪音,工厂的粉尘这些先进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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