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我看您大学那张照片,手上就架了一个鹰,那感觉挺像八旗子弟的。
王老:我从小学一直玩到大学毕业。1934年到1938年我念大学,中间还念了两年预科,让燕京大学预科把我刷出来了。燕京有这么一个规矩,说你要是两门不及格,就要开除。可是这之前还可以看看你有没有别的科分数比较好,如果有,就问你愿不愿意转,你要愿意转,再让你转过去试试。这样我就转到国文科念语文了。到了念语文的时候,我虽然是贪玩,但诗词歌赋我全会,我就成尖子了,更不好好学了,而且整班的学生诗词都是我代笔。女生的诗词,我还给她每人一个格调,按她的格调给她,让老师发觉不了。
杨:那您在全班女生中非常受欢迎了?
王老:受欢迎是受欢迎,不过男生女生我都是整个包了的,所以顾随先生就说,我教了这么些年,没教到一个班有这么好的。
杨:敢情都出自一个人的手笔。
王老:这是说笑话了。
杨:母亲后来去世给您很大的打击?
王老:母亲去世那年,我考上研究院了。我母亲1939年去世,她去世后,我就觉得,她这么培养我、希望我,又这么放纵我,让我玩,我要再这么下去对不起家庭,对不起老师,所以我幡然改悔,狗成了看家狗,鹰也不养了,鸽子也送人了,我是整个一个大转变,什么都不玩了,专心写论文。
李庄被拒
当时的北平,已经身处沦陷区,王世襄却一心沉醉在中国古代绘画的意境之中。1943年,带着花费5年心血写成的论文手稿,他穿越日军封锁线,来到了西南大后方,寻找自己的文化理想。
王老:我到了四川李庄,那是一个后方的学术中心,当时最高学府一些最有学问的人都聚集在李庄,包括傅斯年这些人,也都在李庄。
杨:傅斯年先生曾经也断然不要您,是吧。(王老:对对。)您好像也被这些大学问家拒之于门外,这对您后来的发展有什么影响?
王老:他就问我一句话:“你哪儿毕业的?”我说燕京毕业的,他说燕京毕业的不配上我这儿来。
杨:他只要清华的,是吧?
王老:他要清华的,要北大的。
杨:那您那时候生气不生气?觉得窝囊不窝囊,委屈不委屈?
王老:那我就回头走呗,就别再说了,没的可说了。我跟梁思成先生说:干脆我就上你的营造学社吧?他就把我留下了。后来日本一投降,他们就派我接收文物,三个点,北京一个,上海一个,广州一个,那两个点都没成绩。我拿回几千件国宝来,有杨宁史的铜器,有溥仪存在天津张园家的东西,还有朱桂老(朱启钤)的缂丝。东西在长春,那儿已经被包围了,朱桂老怕炸弹一来,他的东西都毁了,忽然有天就给我打个电话来,说宋美龄要过来了,你赶紧来,写个情况,请她赶紧把东西给运出去。我说我上哪儿找宋美龄去?他说你甭管了,你写完了送给我,我有法儿交。所以我就写了,没两天就有专机把东西送到故宫了。
“三反”恶梦
1946年,王世襄被任命为故宫博物院古物馆的科长,父辈的文物渊源、追寻国宝的辉煌经历以及文化人的追求,使他对这里有着特殊的情感。在当时百废待兴的情况下,他不惜从登记卡片、分类、造册、清理院子做起。不过,美丽的故宫之梦,却很快成了一场不堪回首的恶梦。
杨:您当时没有想到,后来就是这段经历给您带来了很大的政治麻烦。
王老:你有理说不清。那时候阶级斗争讲成分,我又是在美国学校上学,又是官宦出身,期间又接到洛克菲勒基金会的奖学金,到美国去参观博物馆一年,父亲又是外交官……他们跟我说:国民党没有不贪污的,而你是接收大员———其实我是一个助理代表,是一个小蹦豆子,我也不是国民党员。
杨:您那个时候解释不清这些事吗?
王老:你解释他不听你的呀,“打老虎”,就不讲理。
杨:“三反”的时候,您才40多岁吧?
王老:40刚出头。
杨:也就是说一个人最壮年的时候,让您打道回府,回家了,有十年的时间跟文物没关系。
王老:而且手铐脚镣10个月,在(狱)里头得了肺病。
杨:您那时候有没有想不开的时候,想到过死吗?
王老:没有。受这种莫名其妙、极不公平待遇的时候,有的人是自寻短见,老舍、陈梦家都自杀了;有的人是铤而走险,就是说:我跟你拼了。我觉得这两样都不能。你要自杀了,你不是等于自绝于人民?你要是铤而走险就更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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