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我和几个朋友吃完晚饭,在驾车归来的时候,大家漫无目的的闲聊,谈及人性、兽性和人与动物之间的情感,本来挺欢快的氛围却不知怎的拨动了我那久未触动的负责管理伤感的神经,不由得想起了二十年前在黄土高坡上一个小男孩和他的鸽子之间的故事。
我那年大概八岁吧,母亲的一个学生送了一对小白鸽给我。鸽子的品种叫“凤头”,成年的“凤头”全身如雪,唯鼻子上方有一簇毛逆生,种类在信鸽和普通鸽子之间偏向优良一面。
因为信鸽要从小养起,它们刚出世未久就来到了我家,那时它们全身上下只有一层稀疏的黄毛,小眼睛将醒未睡,还不知道什麽是惊恐,甚至还未对外界感到好奇,只知道吃和睡。
小鸽子不认生,但只懂得在母亲的嘴里进食,应当是天性使然吧。我就用乡下一种名叫“渡”的土法,把米粒放在自己口中,营造出它们熟悉的环境,让它们在我嘴里啄食,除了有时喂些毛虫给它们增加营养之外,我都是身兼母职。
待它们羽翼较为丰满之后,小鸽子还要学飞,这本是它们父亲的工作,但现在它们是孤儿,我就要做父亲了。我先是在地上铺上软垫,在把它们举到较高处放手,让它们练习使用自己的翅膀,逐步升高高度,训练它们的勇气。又怕它们只会滑翔,不会起飞,还要趁这它们在地面进食的时候,去追赶它们,迫使它们使用翅膀逃跑,直至它们高处敢下,低处能飞,这阶段的训练才算是结束。
鸽子会飞之后,还要训练它们认家,我那时采取的方法就是高举着我的鸽子站在墙头,左右的调整它们的视野,不知道日后飞上蓝天的小鸽子对那一幕是感到可笑呢,还是感动?放飞的日子终于来到,我伙同一群小朋友来到距家不远的一个操场上,我仍记得把我唯一珍宝抛向天空时那种莫名的感觉,多年以后,我认为那也是勇敢的一种,也许不止。
西北的冬天是漫长和寒冷的,在寒假中,家人总是较为贪睡的,但鸽子不然,它们在天际还未露曙光的时候就已起来觅食,在清冷的早上,总是喜欢“咕咕”的开着玩笑。终有一天,它们的吵闹和家人之间的矛盾激化了,母亲为求一个安静的早上,在夜晚绑住了它们的翅膀。第二天,我们睡了一个早上,因为没有鸽子的吵闹,直至傍晚才想起它们还被绑在箩筐中,匆忙打开一看,实在是触目惊心,两只鸽子僵卧在内,羽毛零散,浑身血污,公鸽子已经魂归天国,母鸽子尚一息尤存。那是我第一次尝到了内疚的滋味,之后再不敢试。母鸽子在我细心的照顾下,终于康复,又能重上蓝天了。
我周围的邻居中,有人养了几百只鸽子,鸽群在天空浩荡飞过的时候,不少野鸽子都自动归队,但我的“凤头”却从未动心,不过我想它站在房顶看鸽群在头上飞过的时候,定然生出“却羡彩鸳三十六,孤鹫还一只”的凄凉。
冬去夏来,有一天,我正在操场上荡秋千。忽见我的鸽子从远处飞来,后边还跟着一只全身乌黑的鸽子,这种颜色的鸽子颇为罕见,我和小伙伴们当既认为是一种名叫“鸽虎”,专吃鸽子的鸽子,顿时手足无措,飞跑回家,却见那黑鸽子和我的“凤头”并排站在屋顶,神态颇为亲密。黑鸽子昂首阔步,顾盼生姿,白鸽子亦步亦趋,温顺含羞,黑白交映,煞是动人。
虽然黑鸽子不象“鸽虎”,但一来是以防万一,二来是见猎心喜,我就撒了把玉米,支了个箩筐,想抓住黑鸽子。没想到那黑鸽子就象一个世故老人,一眼就看穿了我的伎俩,它来回度了几个方步,就向来时的方向飞走了。我的“凤头”左右为难,也许是为我这个主人的卑鄙感到可耻,也许是为这个它长大的地方感到不舍,它在空中盘旋了数圈,终于尾随那道黑影而去,之后的千山暮雪,万里层云,再也不是形孤影只了。 我不知道它那最后的一眼,有否为我留下一滴眼泪,但我分明感到那晴朗的天空一片润湿。二十年过去了,对鸽子而言,我想那一对“凤头”也早已来世再见了,希望诸天神佛保佑我的祝福能追寻它们早已淡出天际的身影,赶上它们今生的羽翼。
动物与人何其相似,你要捆绑它的自由,它毋宁死亡;你要夺走它的爱情,它只能离去;你就算强行的留住它,最终仍要失去;如果你真的爱它,有什麽理由不让它自由的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