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说西方建筑至《圣经》中记载的半途而废的巴比伦塔始,就一直在追寻一种阳具林立的生殖崇拜,那么东方的建筑反而阴性十足,从苏州园林到四合院的建筑风格,皆是阴性而婉约的.它们大抵四壁围合,中有小桥流水、花鸟鱼虫等等附属,好似一个硕大的等待男性君临的女人的性器,沉默着它不可告人的欲望与秘密。
《无穷动》的导演选择四合院作为整部影片的叙事背景,更赋予这欲望以音乐里的重复音型——快速的、和谐的无穷动。家住四合院的妞妞,她宛若一面孤立的墙垣,三面透风,阻挡不住老公的外遇。她怀疑是她的朋友在其中捣鬼,便邀请了平日与她要好的三位女子来她家过年三十,从而形成了以女性友谊打造的互相怀疑、互相关爱、密不透风的人造墙壁,并打算将同一男性围拢囚禁在这一天地,可这囚禁注定是失败的,第二天妞妞老公与十八岁女子一起死亡的事实,印证了女人在爱与欲望中的弱势地位,更印证了在男权社会,女人所筑的城堡,男人来去皆如履平地.而四合院里,四个中年妇女,四种不同职业,四类不同性格,在这密闭的四壁,因同一个男人聚拢,她们点评男人,嘲笑男人,却又因同一个男人勾心斗角、互相猜疑.她们的言谈是放肆的,她们的作为却古典的一类男人的妻与妾.她们瞧不起男人,欲望深处却比任何时候都需要男人,这导致她们始终走不出男权构建的迷宫。吃鸡爪的一幕,再现了她们无法抑制的性欲,冰清玉洁的鸡爪,送进女人们腥红的嘴唇,她们面孔扭曲,牙齿白森,吃到高潮,居然发出做爱的声息。一只麻雀飞进了书房,就惊扰了她们的谈话。雀,是男根常用的词汇,例如民间称呼“小雀雀”“小鸡鸡”等等。三个女人一同去驱赶它,似乎是要拒绝男性的入侵。但赶走麻雀的同时,她们又掉进另一个男权陷阱,毛主席像章以及〈我爱北京天安门〉,无一不在叙述着毛是那个时代最高的男权代表,以及他是整个中国童稚女子们最早的初恋情人。而此时惟有同性恋拉拉留在客厅,鸟雀已经不能将她惊扰,她在姿势优美的回忆她的父亲,她的母亲,及其母亲对父亲深切的爱情。
而回忆,可以过滤和保护一切伤痛.
她们是爱缺失的一群.
她们集体对父亲的回忆,显然是因她们无法在同龄异性那里寻找到爱的归属,爱的依靠,受挫之后回归至父爱这最初的爱的基石。父爱稳定,父爱坚忍,父爱一若磐石,父爱不会变心。号称睡遍北京城的模特琴琴,谈起她死去的日本丈夫泪水盈盈,这是生活的痛,回忆的美,正若她得知妞妞丈夫的死迅时,她要嚎啕大哭一样,死亡使得她对男人的感情更为美化和信任.同理,死亡使得几个讲述父亲的女人,在自觉或不自觉的美化她们对男性唯一的敬畏——父亲.
拉拉的疯癫,是一种瓦解,一若四合院一面墙壁的倒掉,女阴的特征就此消失无踪,再也不打算以此来讨好男人.缺口打开了,女人们走了出来.片子的结尾,三个女人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并不携手,若散落的棋子,各成阵营,她们是孤独的,但就此踏上了懵懂的女权征程.
很多人说这不是一部女权电影,我的看法恰恰相反,这是一部反映女权初期的电影,在真实的生活面前,初初苏醒的女权,在无穷动的同时必然要伴随着无穷痛,苏醒、挣扎、反抗,一若婴孩的出生.
这是一部不错的电影,性的反复暗示,古典琵琶的配乐,刻薄而有趣的对白,无一不符合音乐中的"无穷动"。虽然这动的水平不能达到帕格尼尼小提琴每分钟必须奏出126个节拍的造诣,但也达到了中上水平.只几个反审美、原汁原味的生活女性,已是漂亮的一拳,击得数年来墨守成规的中国电影界额头发青.我看的时候,左手握着一粒苹果,右手握着一把水果刀,直到看完,果皮还在苹果上一圈一圈优美的缠绕.
影片中女人们走向生活的无穷处,而我手里的刀子一划,果皮哭泣一声,轻盈的落进了垃圾桶。它舞姿优美的预示着离开果肉的命运。
我喜欢这几个真实的女人。
她们让我握了满满一手生活的果肉——丑陋、无奈、甜蜜、爱与失望,以及初行者无处不在的痛。